1925年，中央主席团会议，结束了紧张的议题，大家都放松起来，陈独秀看了眼向警予，她今天显得尤为严肃，于是他到嘴边的段子又咽了回去。

向警予突然起身，她示意自己有事要报告。只听她长吸一口气，开始坦陈在丈夫蔡和森离沪期间，自己与彭述之发生了感情。这令在场的人大为惊讶。

处在事件中心的两个男人也都在场。彭述之时任中央宣传部主任，蔡和森时任中央宣传委员，场面显得非常尴尬。

但向警予似乎铁了心要做个了断。一边是患难多年相敬相爱的丈夫，一边是风趣动人让她情难自持的爱慕者，向警予很痛苦，但她不知如何面对，所以选择离开。她请求中央派她去莫斯科。

这是党史上中央会议第一次讨论婚姻问题。

说完这一切，向警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无论当初的“向蔡联盟”有多美好，她终究要面对的是被现实消磨殆尽的感情。

曾经的爱是真的，现在的不爱也是真的。她不能欺骗对方，更不想欺骗自己，所以，她选择了坦白。

01恰同学少年

向警予，原名向俊贤，乳名九儿(在家排行第九)，1895年出生在湘西（湖南溆浦县）一个富裕、开化的家庭里。

父亲是当地的商会会长，几个哥哥曾经留学日本，思想颇为进步。因此她得以成为全县第一个女学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1911年，向警予到长沙求学。在周南女校读书期间，她积极参加进步运动，致力于教育救国，男女平等，她给自己改名为“向警予”，以示对封建恶旧势力的高度警惕和反抗。

在这里，她和蔡畅成为了好朋友，蔡畅的哥哥是蔡和森，因此他们也得以认识，进而认识了毛泽东等人。她还参加了他们创办的革命团体新民学会，这个素来活跃的女孩很想出去干一番“真事业”。

向警予和蔡和森有了进一步交往是在1919年。这一年，原本回乡开办女子学校身体力行教育救国的向警予突然住进了蔡畅家。

原来，她被驻溆浦的湘西镇守副使兼第五区司令周则范看上了，非要讨她做二房夫人，父亲迫于对方的权势，再加上继母的撺掇，便答应了。气得向警予只身冲进周家让他死了这条心，自己“终生不嫁，以身许国”。然后她便逃到了长沙。

在蔡家的日子里，向警予的勇敢、热情深深打动了蔡和森，在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蓬勃跳跃的活力。他的心渐渐起了涟漪。

1918年的某个下午，“湘江三友”相约来到岳麓山爱晚亭谈古论今。当谈到个人婚姻问题时，毛泽东提议为寻求救国真理，甘愿终生不娶，萧子升、蔡和森连声赞同。

蔡和森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被打脸了。

02“向蔡同盟”

1918年，全国上下兴起了赴法勤工俭学运动热潮。当时的法国堪称“民气民智先进之国”，如“欲造成新社会新国民”，留学法国无疑是首选。

因此，一大批仁人志士奔赴法国去寻求国家、民族和个人的前途。众所周知，周恩来、邓小平、陈毅、聂荣臻、科学家钱三强、艺术家徐悲鸿、潘玉良等都曾经留学法国。

在蔡和森的邀请下，向警予欣然决定同他们一起前往法国。

1919年12 月25 日，在毛泽东等好朋友的欢送下，向警予和蔡和森、葛健豪（蔡和森之母）、蔡畅等30多人，在上海杨树浦码头登上法国邮船公司的央克来蓬号海船。他们远渡重洋，开始了赴法的漫长旅程。

海上一个多月的航程中，向警予发现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她和蔡和森之间蔓延。

在甲板上，他们一起迎来日出日落，一起听海浪的呼啸海鸥的啼鸣。他们一起讨论政治和学术问题，憧憬美好的未来，一起聊聊家人朋友，吟诵诗歌。他们还合写了一首诗，题目叫《向上同盟》，表明他们在革命的征途中，要相互勉励，共同向上。

蔡和森在《向警予同志传》，回忆这段同船共度的日子，文中写道：

“此时的向警予，不知道别的欲望，唯一的欲望只是要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航船渐渐靠岸，两颗年轻的心也渐渐靠在了一起。到底什么是爱情？如果有心动，还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这就是了吧？！

1920 年2 月2 日，漫长的海上旅程结束，向警予、蔡和森一众人来到了巴黎不远的小城蒙达尼。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一边学习法文，一边求学，一边做工，一边忧思国家命运。日日耳鬓厮磨，向警予和蔡和森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了。能够和自己爱的人自由自在地恋爱，在当时，绝对是勇敢和幸运的。

1920 年5 月，他们决定正式结合。那天，向警予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绿色旗袍。结婚照上，他们并肩微靠，面带笑容，同读一本打开的《资本论》，向世人骄傲地宣扬他们共同的理想与爱情。

他们还将恋爱过程中互赠的诗收集出版，题为《向上同盟》，赠送给朋友们，撒糖无数。这也是大家把他们的结合称为“向蔡同盟”的来由。

“向蔡同盟"具有健康向上、率真独特和丰富多彩的内涵，才平添了其无穷的魅力。她自己这样认为。

这个时候的向警予是非常快乐、满足的。她给父母寄了一张印有一对十分可爱的小孩的明信片。她调皮地写道：

“和森是九儿的真正所爱的人，志趣没有一点不同的。这画片上的两小孩也合他与我的意。我同他是一千九百廿年产生的新人，又可叫做廿世纪的小孩子。”

真好啊，我爱你，恰恰好，你也爱我。我们像两个新生的孩子一样，拥有崭新、值得期待的未来。

结婚的消息传回国内，好朋友都为他们感到高兴。萧子升、毛泽东全然忘了找蔡和森对质当初“终生不娶”的誓言。当然，不久以后，1920年冬，毛泽东也和杨开慧喜结良缘。

当然也有人不高兴，向警予的继母得知此事，气愤地说：“现成的将军夫人不做，却去找个磨豆腐的！”( 蔡和森当时在法国的一家豆腐公司里打工) 。

新婚燕尔，两个人却都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工作中。1920年6月2日清晨，向警予给国内的毛泽东写信说：“此后驾飞艇以追之，犹恐不及，而精力有限，更不足以餍予之所欲，奈何？计惟努力求之耳！ 数年后，或有以报同志。”

在法期间，向警予和蔡和森最伟大的贡献在于明确提出：“应用俄国式的方法去达到改造中国与世界”的目的，即“主张马克思主义及俄式革命，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并“旗帜鲜明地提出成立共产党”，“认为共产党是无产阶级运动的神经中枢”，是革命运动的“发动者、宣传者、先锋队、作战部”。

同时，向警予与蔡和森还提出了“中国共产党”的名称与计划，之后向警予与周恩来、李立三在法国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几乎与国内的中国共产党同时建立。因此，她被毛泽东称为“她是我党惟一的女创始人”。

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中，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1921年，向警予怀孕了。

03一朝情变

怀着孕的向警予依然积极地参加各项活动，她参加了勤工俭学学生争取“求学权”、“生存权”的请愿斗争，还参加了进驻里昂大学的斗争，表现突出。

1921年10月18日，法国当局以“强占校舍，扰乱治安”的罪名将蔡和森、陈毅等104人驱逐回国。挺着大肚子的向警予也于年底启程回国。

回国后，向警予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最早的女共产党员之一。在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她和丈夫蔡和森一起当选为中央委员，夫妻俩双双成为党卓越的领导人，真真是一对优秀的革命伴侣！会后党中央成立妇女部，向警予任第一任部长。据说“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口号就是向警予这个时间提出的。

1922年4月，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蔡和森、向警予为爱女取名“妮妮”，以纪念他们在法国蒙达尼的结合。1924年他们又迎来他们的另一个爱情结晶儿子蔡博。

蔡和森、向警予还有一种特别的浪漫，就是共用一个笔名－“振宇”发表评论文章，而“振宇”就是“警予”的谐音。

但慢慢地，生活剥去了浪漫的外衣，露出了艰难又狰狞的面目。

两位彻底的革命者没有意识到除了革命者，他们还是父亲、母亲，是丈夫、妻子，他们的家庭需要时间和精力来维持。

蔡和森是个严肃端正的人，相处起来，显得寡淡和无趣。他所有的热情和心思都投入到了工作上，即使身患哮喘，重病到吐血，他也不肯休息。再加上拖沓和邋遢，实在算不上个好伴侣。

与蔡和森一起工作好几年的张国焘就曾说“和他一起生活是一件苦事”。

而向警予呢，她从小家庭条件优渥，备受家人宠爱，本是个活泼多情的湘妹子。但由于工作性质，她不得不端庄起来，工作中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态。再加上在家庭长时间得不到温情和滋润，她就越发显得一本正经。

有人开玩笑说她是“革命老祖母”，就连爱讲段子的陈独秀，只要向警予在，就变得十分老实。

就这样，两个人的情感交流越来越少，婚姻也越来越无味。再加上蔡和森没有固定收入，家庭经济十分拮据，最惨的时候甚至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只得四处找朋友救济。李大钊曾多次给胡适写信，说“和森很穷，专待此（蔡的《俄国社会革命史》一书的稿酬）以为糊口”。

正在这个时候，压倒他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这个人叫彭述之。

中共四大之后，彭述之以中央委员身份接替了多病的蔡和森，担任了中央宣传部部长。较之“枯燥”的蔡和森，这是一个“风流才子式的革命者”，他举止潇洒、谈吐幽默，很快吸引住了向警予，她天性里被深埋的浪漫和湘女的多情开始显现出来。

1925年6月，蔡和森因病到北京疗养。这段时间里，彭述之和向警予因为工作接触增多，感情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革命者，他们也不过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他们也有情感需要和欲望，所以很快向警予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可能已经失控。

正在这个时候，病情缓解的蔡和森即将返回上海。

是做一个欺骗者还是违心者？向警予陷入了痛苦地思索中。丈夫虽然有那么多缺点，但却依然是当初她爱过的那个人，是孩子的父亲，她怎么能忍心欺骗他；但是她又不能逼着自己继续过那种让人窒息的生活，假装自己还爱着他，她想起自己日日宣扬的妇女权益和平等，“男女社交自由”“结婚离婚自由”，如果都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又谈何自由呢？便是自己束缚与欺骗了自己。

思来想去，唯有坦白这一切，对丈夫，对组织。次日，中央主席团开会，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当然也有人说是蔡和森主动提出“警予同志和述之同志发生了恋爱”，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中央派向警予蔡和森同时远赴莫斯科。向警予去大学学习，蔡和森则去参加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六次扩大会议，会后担任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的代表。

于公，是避免影响中央领导的权威和团结；于私，为了给这对曾经恩爱的“向蔡同盟”一个修复感情的机会。

1925年，蔡和森、向警予夫妇远赴莫斯科，和他们同行的还有湖南老乡李立三李一纯夫妇等人。

上次的异国之旅成就了“向蔡同盟”，而这一次在异乡，他们悲哀地发现，即使再无外人，他们的感情也永远回不到的过去了。

痛定思痛，这对携手走过了六年养育了两个孩子的革命生活伴侣选择了分手。

虽然分手的时候，他们都十分理智而平静。但生生把对方从自己的生活里切割出来，还是会刻骨铭心地痛。

体弱的蔡和森再次病倒了，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是李立三的妻子李一纯。

1926年底，蔡和森李一纯正式宣布结婚。李立三宣告被离婚。

历史折叠了多少真相，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我们看到，作为新女性，向警予坦率地面对了自己的情感和婚姻变化，并积极地做出了反应，努力将伤害和遗憾降到最低。

04无产阶级永远的爱人

1927年3月，蔡和森带着李一纯从莫斯科回国。同年，向警予也回国。

去时一双怨侣，回来形单影只。

4月27日，中共五大在武汉召开，向警予出席大会并参加了大会主席团。会上，蔡和森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而当时负责会议记录的，正是李一纯。新欢旧爱，几个人目光相对的刹那，想来心中都是万千感慨。

此间，国内形势急剧恶化。4月12日，蒋介石发动了反革命政变。7月15日，武汉国民政府也发动反革命政变。在这种情况下，党的大部分领导同志先后转移，但是向警予主动要求留在武汉，坚持地下斗争。

1928年3月20日清晨，由于叛徒的出卖，向警予被法租界巡捕房拘捕。

消息传来，蔡和森心急如焚，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曾经的好朋友，在国民党中做官的萧子升拍电报，恳求他积极营救向警予。然后终究周旋不及，他很快接到了向警予就义的噩耗。

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向警予表现出了一名共产党人的英勇和大无畏。

丧心病狂的敌人决定在五一劳动节那天公开杀害她。那一天向警予起得很早，她特地换上那件在法国结婚时穿过的绿色旗袍。走向刑场的路上，她高唱《国际歌》并呼喊口号，敌人慌忙向她嘴里塞石头，并用皮带勒住她的双颊。她却依然面不改色。

蔡和森在《向警予同志传》中最后高呼：

“伟大的警予，你没有死，你永远没有死。你不是和森个人的爱人，你是中国无产阶级永远的爱人。”

3年后，1931年6月，蔡和森在香港秘密参加一个海员工会的会议，受到叛徒顾顺章的指认，当即被捕。不久，英勇就义。　

　　革命夫妻有几人，

　　当时蔡向各成仁。

　　和森流血警予死，

浩气巍然并世尊。

这是诗人柳亚子悼念向警予、蔡和森的一首诗。纪念这一对英勇无畏的革命战士。

我们可以不再是爱人，但是我们一直是战友！

罗绍志在文章中说：向警予的“追求”，“不但表现在她对自由婚姻和美好爱情的向往，同时也表现在她对破裂婚姻和感情正视的态度。几十年前，他们敢于自由恋爱结婚……为众多国人不齿；而后又敢于打碎死亡婚姻，更是惊世骇俗。”

勇敢、自尊、坦然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女人才能真正实现精神的自由和独立，愿我辈共勉！